设为首页收藏本站

安徽论坛

 找回密码
 立即注册

QQ登录

只需一步,快速开始

查看: 99851|回复: 0

黄卫君:乡土人物志

[复制链接]

1

主题

0

回帖

3

积分

新手上路

Rank: 1

积分
3
发表于 2022-3-25 13:08:3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网站内容均来自网络,本站只提供信息平台,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,谢谢!
乡土人物志


作者 |黄卫君


鬼白先生
龙娃在我们村子里是个人物,大伙儿戏谑道:咱这村子里,活人死人都要找龙娃这个鬼东西。活人找他,他是村民小组长,管理着二百多号人;死人找他,那是因为他精通堪舆之学、阴阳之术。都说他仰可观天相,俯可察地理,知晓阴阳两界的事,能驱鬼避邪,逢凶化吉。乡里人明地里尊称他阴阳先生,背后却叫他鬼先生。
龙娃年少时不喜欢读书,兄弟众多,父母也懒得管。有一次他和父亲去亲戚家赴丧,见案上放着笔墨纸砚,闲得无聊,捉起笔乱写一通,如鬼画桃符一般。正好阴阳先生看见了,惊为天人,要收他为徒。父亲知道这行当虽然不愁吃喝,却要折寿。转身一想这也是个轻省活,娃儿身板单薄,好歹学门手艺,往后生计无虞,便答应了下来。彼时龙娃年龄尚小,便先练字,再面受机宜。勉强念完初中,龙娃便跟着师傅出去云游,目睹耳染,似乎得到了真传,二十来岁龙娃便成为远近有名的阴阳先生,虽然面相还嫩,做事却老成持重,很有一番心机,把事情办得周到,搞得玄乎,让主家心生敬畏之意。
亡人咽气,第一件事要去请主事的执客和阴阳先生,他们能把世间和阴曹地府的事办得妥贴。阴阳先生根据亡人的生辰八字和去世的时间,要算出亡人的忌日,算出吉凶,看一下是否冲撞某些时日,还要改正过来,否则对活人不利。这时候是龙娃最得意的时候,他一边呷着主家斟的好酒,一边铺展白纸在上面写起"阴阳正院",罗列着亡人的忌日和注意事项,先要贴在门口,供亲朋们记下来时间,往后还要来祭拜。大家啧啧称赞龙娃毛笔字写的不错,龙娃知道自已的学业底子薄,常常提笔忘了字,乱写一通,龙飞凤舞,没人瞅的出来。丧事办完主家会恭敬地揭下那张纸,藏于箱底,不时翻出来,查看故人的忌日,三周年一过便拿到坟头烧掉,就灰飞烟灭了。
某一年乡长的父亲过世,虽然他坚称自已是个唯物主义者,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已的老母亲,亲自上门请来了阴阳先生龙娃,他不敢怠慢,赶忙拿着罗盘和用黄历去了邻村乡长家。龙娃在我们这一带口碑很好,特别是看墓地的风水,经他测定的不是龙脉,也是美穴地,主人家运道昌盛,顺风顺水。乡长知道母亲的用意,便对龙娃十分的客气。
乡长的母亲做为未亡人,悲伤之余亲自为龙娃端茶倒酒,弄得他十分紧张。借着酒劲龙娃把那张"阴阳正院"一挥而就,支客忙找人贴上墙去。乡长闲下来的时候凑上去看看那纸上写的啥内容,有好多字竟然认不得了,唤过来龙娃来问,他才发现把乡长父亲的名讳都写错了。乡长不屑地说:哄鬼哩,你这鬼先生是个白字先生。窘得龙娃脸红一阵白一阵,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,从此龙娃便落了个"鬼白先生"的称号。

三日之内亡人入土为安。第二天晚上入殓时,灵前孝子贤孙跪了一大片。龙娃口中念念有词,无非是用些行当的套话来装神弄鬼,还要抛撒五谷杂粮,保佑后人们福禄寿喜。孝子贤孙们不经跪,有的站了起来,只有乡长端直跪着。趁着乡长起身上香,龙娃往乡长身下撒两把大颗粒的包谷黄豆,再跪下时乡长的膝盖被硌得生疼,龙娃会放慢语速,看着乡长痛苦的表情,他假装视而不见,十分得意。
这些年村外的土地上建起了工厂,许多坟包被铲平,亡人们的骨殖被重新安葬,龙娃又着实忙碌了一阵,去陵园里帮人看墓地,做法事。但从这以后龙娃发现他的"生意"不如从前了,村里没有了土地,政府推行火葬,亡人都上了山(陵园),办白事的好多仪式也省了,他觉得自已在乡亲们心中的位置一落千丈,日子过得十分清静。
闲下来的时候,龙娃决定在有生之年给自已写一份总结,像古人写墓志铭一样,带到棺材里去。他拿出久置不用的毛笔,写得很仔细,他决心消灭错别字,让后世看见一个正确的他。或许没有人看,也说不一定遇到乡长那样仔细的人,发现其中一个错字呢。他看了一遍又一遍,没有找到一个错字,索性不看了,对与错,留给后人盖棺定论!


尿桶章
早年间在村巷里,荷锄而归的父亲与挑着粪水的章叔相遇。他们停下来吸烟,身上的火柴被汗水弄湿了,点不着,正在做饭的王婶递过来了一根点燃的柴火。巷道里的窜过的风,裹挟着炊烟和粪尿的味道,这些人间的烟火气息,在村庄的上方,在澄净的天空下缓缓地升腾。
多少年后,大老章挑着一担粪水经过村巷时,里面早不是那些黄澄澄的秽物,晃荡着照见人影的"青蛙尿",连一丝尿骚味都没有。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见状,纷纷掩着鼻子躲避,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,他私下里问邻居:这尿水味该没那工厂里烟囱里冒的烟烟味道难闻吧?
过去我们城郊的菜社,家家户户都有三件宝:锄头、架子车、尿桶。尿桶就是粪桶,把厕所里的粪尿挑到菜地里施肥用,还有尿格斗和尿马勺都是它的好兄弟,缺一不可,少一样都尿不到一个壶(桶)里,浇不到地里。这尿桶过去是木质的,用荆条或是铁丝箍紧,或高或低的绊梁,月牙形的槽能稳稳挂住水扁担的铁吊勾。木桶用起来轻便,不用时却要保养,涮干净后倒置起来,桶底蓄点水,慢慢地滋润木质,这样不易开裂,才能长久使用。后来用上了塑料桶、铁桶,更轻省了,倒是木桶保养太麻烦了,现在很少见到它的身影,整个村子里好像就剩大老张还在用木尿桶了。
小时候就我看见大老章的爷爷挑着木尿桶给生产队菜地里送粪尿,后来担子又落到了大老章父亲的肩膀上,父亲担了一辈子,临去世前还担过,好像舍不得放手。父亲去世后,这对尿桶孤零零地立在老屋边上,风吹日晒快要散架了,大老章有些不忍又把它们拾掇保养好,再一上肩感觉舒服极了,从此形影不离了。有人笑他算是继承了父辈的遗产,老辈人却说:庄户人家,先人用过的东西祖辈传授,那是无价之宝。
小时候我曾听大老章的爷爷神秘地说过起这尿桶是旧时官府的器物。我仔细看过那对尿桶,确实有些异样,斑驳的红漆,隐约可见木板上刻着牡丹图。章老汉煞有介事说,这对尿桶是老佛爷用过的,用桐油浸过,百年不腐。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城,老佛爷西逃住进了西安府北院的巡抚衙门,他爹在那里当过差,伺候过宫里人。大清亡了的时候,别人偷府里金银器物,他爹却顺走了这对尿桶,带着全家逃难,翻山越岭来我们这里落了户。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便以讹传讹,多了一些神秘色彩。那对尿桶就算是文物,却又让人有些恶心,那不光鲜的东西,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去展览。
八十年代的一次偶然事故让这对宝贝尿桶支离破碎,也让大老章他爹的玻璃心碎了一地。一个夏日的中午,大老章他爹挑着他的宝贝尿桶,到乡政府的旱厕里舀了一挑黄澄澄的秽物,晃悠悠地穿过乡政府的大院。
正值午饭时份,乡干部们在院子里的树荫下,正吃得津津有味。几个女干部猛然间瞥见尿桶里的秽物,顿时恶心犯呕。大家顺着臭味望去,大老章他爹正从他们身边经过,大家纷纷端着碗逃避。正好乡长听见外面乱作一团,从厨房里奔出来一看情形,顿时勃然大怒,一脚踹去,大老章他爹身子一歪,肩上的担子甩了出去,尿桶散了架,秽物遍地横流,蛆虫乱爬一地。
那天大老章他爹伤心欲绝,对乡长事后的道歉毫不理会。他找了村里的老木匠,花了几天功夫才修复好尿桶,换了崭新的铁箍,又用沥青把桶底涂了一遍,严丝合缝,滴水不漏,连同他破碎的心一起修复了。
大老章对这对尿桶的感情决不逊于他爷他爹,有时候他觉得那就是两尊神,让他顶礼膜拜。这也让他的儿媳妇嗤之以鼻,私下里说要劈了当柴烧,弄得他心神不安,不用时放在厦房里锁起夹。

九十年代市报的记者下乡采访,大老章正在菜地里提着一桶粪水浇地,菜苗绿油油的长势正旺。记者便以"人勤春早”为题拍了一张照片登上了市报头版,大老章和他那对尿桶格外醒目,在乡亲们眼里他们俨然都成了名星。大老章很遗憾没得到那张照片,就从村部找到那张报纸,剪下来装进玻璃框里挂在墙上,这是他一生的荣耀。
城市越扩越大,土地越占越少,到最后只剩下巴掌大一块,种点葱花蒜苗,挑一担粪水,灌下去竟然一片汪洋,淹没了菜苗,大老章越发的失落。好久才能挑上一担粪水,肩上的老茧也脱落了,扁担再上肩时,感觉硌得生疼。
村里人闲时都去江边公园里溜达了,谁还会土地刨食?谁还会挑着粪水招摇过市?邻居约他出去逛逛,他竟然答应了。他们去了街上超市,去了江边公园,他发现生活是五光十色的,有无限的乐趣;一辈子都挑着生活的重担,应该放下了。现在他如释重负,心中十分的坦然。
回到家里,他把那对尿桶和它的兄弟们扎在一起,悬于厦房的横梁之上。关上门时,他霎然间发现,黑暗之中,那些古老的器物在岁月深处闪着幽幽的光。


三个宝宝
三个宝宝今年六十岁了。春日午后,他们领着孙子去村外江滨公园溜达,村里人看见了,笑着招呼他们;三个老宝宝领着三个小宝宝出山了!那气派确实不同凡响,黑的白的,胖的瘦的,老的少的,都透着一股精气神。
三个宝宝是同一年出生的,算作是老庚儿了,打小时候起三人便在一起玩。胖宝宝叫全宝,白宝宝叫生宝,黑宝宝叫三宝。听见谁在巷子里喊一声"宝宝,上学去",别人有些懵懂,不确定在喊哪个宝宝,只有他们自个清楚,三个宝宝都有自已的小圈子,有自已好朋友。
全宝从小身体壮实,脑袋也灵活,学习却不太好,喜欢骑自行车,人小腿短却能斜跨着自行车溜圈圈,他爹说这娃是个歪材,长大了是个好司机;生宝从小就蔫,没事了弄些花草种在院子里,看着花发呆。他爹当老师,他爱读些杂书,常给小伙伴们讲故事,他爹心里常想着:这娃保不齐还是个白面书生,能继承他的事业;三宝从小殁了爹,寡娘管不住他,在太阳底下晒得黢黑。没事爱和些尿泥巴,弄些碎砖块砌房子,说是长大了娶媳妇用。
三个宝宝读完初中就算彻底结束了学业,回家当农民,却有点不甘心这样过一辈子。全宝人机灵,缠着村上拖拉机手教他驾驶技术,没几日就能上路了,扶着车把,车辘轳飞快地跑着,甭提有多得意;生宝算是辜负了他爹,老实在家修理地球,闲了翻出几本他爹读过的书读读,聊以自慰;三宝知道自已没依靠,姐夫说;人生不学艺,担断箩篼系,于是就成了做泥瓦匠姐夫的徒弟,从小工做起,和灰搬砖,再往后拿起瓦刀大铲木抹子砌墙粉刷,自已也成了师傅。

岁月波澜不惊,生活却在悄悄改变着每一个人,再也不像父辈们一样一成不变,在时代的浪潮中,三个宝宝都在默默的改变着自已的人生。全宝最终鸟枪换炮,拖拉机换成了农用车,农用车又换成了双桥的大货车,跑起了长途运输,成了名符其实的老司机;生宝的命运在三十岁的时候改写,工厂占地招工,年龄刚好限定在三十岁,文化程度要求也不高,但要考试。生宝重拾书本认真复习功课,轻松通过了考试,跃出了农门,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,端上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;三宝像候鸟一样,在城市和乡村、在南方和北方之间迁徙,为城市建起了一幢幢高楼大厦,从单打独斗,最终成为小有名气的包工头。他的手艺也突飞猛进,不需要用仪器测定,乜眼一瞧,就能看出横平竖直、凹陷平整,让工程监理们也心服口服。
三个宝宝常常聚首,说起生活酸甜苦辣的滋味,讲起走南闯北的见闻,喊着笑着最后头发都白了,痼疾顽症总是在黑夜里隐隐作疼,对乡土的依恋越来越深,无论走多远,还是回到了曾经的家园。
三个宝宝里,全宝的眼光最长远,他很早就在公路边弄到了新地基,盖起了两层小洋楼。城市扩张让村庄也发生了巨变,全宝家处在了城南大道的十字路口,他趁机又加盖了一栋新房子对外出租,老婆守着老房子开了个小店,生意十分红火;生宝家的老房子还在后面的背巷里,左邻右舍都搬走了,他在院子里重建了新房,图个清静,下班除了散步就是读书;三宝在城市里建了许多华丽的房子,最终给自已修房子时却无从下手,勉强完工老婆儿子都不满意,据说还没评为本村最丑建筑之一。
六十岁的时候,三个宝宝决定放手,一辈子辛辛苦苦,没把自已当回事,是该放下的时候了,余生把自已当个宝,颐养天年。
全宝告别了方向盘,把大货车卖了,老司机变身卖货郎,替妻子守着店,收着租,看着小孙子,招呼老庚儿们来下棋打牌,闲了靠在椅子上看着门前车水马龙,佩服起老伙计生宝有定力,拿着退休金整天躲在后面院子里侍弄些花草,读些老掉牙的书,不嫌寂寞;三宝一辈子劳碌命,干体力活落下了一身毛病,在城里儿子那治的差不多了,却不习惯轻手轻脚的生活,还是回到村子里,看着老妻住着自已亲手修的丑房子,风风火火的来去,硬生生的把生宝拽到全宝的店里,吞云吐雾,喝茶聊天,这是他想过的生活。
今年的疫情十分紧张,三个宝宝的儿女们在城里没回来,就地过了年。好在孙子们还在身边,聚在一起,像他们小时候一样闹的鸡飞狗跳,不可开交。
春暖花开,江滨公园里花团锦簇,隔着口罩依旧闻见了花香。三个宝宝沐浴着阳光,轻松惬意。他们约定:等疫情散了,报个旅行团,到远方走走,去个一生未能抵达的地方,看看沿途的风景。
(文中人物皆用化名,请勿对号入座)
—END—
<hr>【专栏作家】黄卫君,亦用笔名黄三郎,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作品等,后辍笔近三十年,近年重新开始写作,在网络和纸质媒体发表有诗歌作品等,现居陕西勉县。
摘选自:读书村,版权属作者所有。

免责声明: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,请联系站长,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,谢谢合作!

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

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,没有账号?立即注册

x
免责声明
1. 本论坛所提供的信息均来自网络,本网站只提供平台服务,所有账号发表的言论与本网站无关。
2. 其他单位或个人在使用、转载或引用本文时,必须事先获得该帖子作者和本人的同意。
3. 本帖部分内容转载自其他媒体,但并不代表本人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。
4. 如有侵权,请立即联系,本网站将及时删除相关内容。
懒得打字嘛,点击右侧快捷回复 【右侧内容,后台自定义】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立即注册

本版积分规则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